这天驾车经过刚上班时的网点。想起那个清晨,我在信用社门前的坪里看着扫起不知是第几簸箕的樟树叶发呆:青红的叶片蜷曲着躺在竹帚下,像是被岁月风干的请柬。晨雾里,新发的嫩芽正沿着枝条抽条,油亮的绿意顺着叶脉向天空生长。这三株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古樟是乡里最年长的信使。每年惊蛰过后,它便抖落满身苍苔,把积蓄一冬的故事说与春风听。
带我的老文主任常说,我们做农村金融的就像这樟树,老叶子要等新叶子露头了才会如释重负般安心地放手。档案室里泛黄的信用台账,诠释着他话里的深意。架上的信贷资料,按村组排列,棱角被经年累月的翻阅磨得圆润。文主任的字迹苍劲有力:“1998年3月,张守田购耕牛贷款,秋收后提前半月结清”;“2005年9月,周桂枝养鸭场扩建,以鱼塘承包合同质押”……这些褪色的墨迹在时光里浮沉,恍若老叶子清晰的叶脉。
我时常诧异,这些陈年旧账是否还有存的必要。直到那年早春,王奶奶交给文主任有零有整的几百块钱,文主任认真算好利息,收钱后从借据夹里抽出一张借据退给王奶奶时,我明白了这些资料存在的必要。
车窗里飘进竹子的清香,这是哪家的竹木加工厂又新进了一批原材料来了。
文主任时常端着泡着当地带着烟火味的本地炒茶白瓷杯指导我们工作,白瓷杯里沉浮的不仅仅是茶叶,还有二十年前的桩桩往事。他说那会儿几户有想法的农户在外闯荡几年,学会了做竹椅竹床的手艺,便想在乡里开家竹木品加工厂,苦于没有资金,想要贷款也没得抵押物,无奈打算放弃。文主任听说后,找到他们,宣传信用社贷款的政策,说可以采取农户联保的方式借款给他们,当年在煤油灯下按满红手印的担保书,如今还收在档案室深处。而联保的农户的事业就像樟树的根一般向外扩展。
“信用是会生根的。”这也是文主任时常说的一句话。自从第一家竹木加工厂打出市场后,先富带动后富,乡亲年不少都加入了这个行业,进而形成了远近有名的竹木器加工市场,产品远销全国。金融活水浇灌出的,是乡亲年发家致富的希望。
惊蛰后的雨一直下,老叶飘落的速度明显快了。有一次,我和文主任冒雨跟着老蒋去查看他的蔬菜大棚,塑料布在风里扑簌作响,像极了古樟抖落残叶的声音。老蒋是乡里的种苗大户,他的贷款申请压在案头半个月了,我总担心新技术投入大,风险也大。当我们踩着泥水从大棚里出来,文主任远远地指着樟树的树冠对我说:“你看那最高处的老叶子。它们撑着让新芽晒足三春阳,等嫩叶能自己承接雨露。这笔贷款我来签字”当我能独立审批的第一笔贷款的时候,文主任对我说:“农信社的算盘珠子,要沾着露水拨……”
樟树下的农商银行支行亮起今年新装的LED灯把我从回忆拉回了现实,白炽光晕里翻飞的老叶子,竟像极了文主任说的煤油灯下飘落的烟灰。光照下的“数字普惠金融试点”的牌子格外醒目。
看着后视镜里,暮色漫过山脊,古樟的轮廓渐渐模糊。新一批的嫩叶正在成长,叶脉里流淌着老叶子熬制的绿。那三株看过百年光阴流转的樟树,悄悄把年轮又藏深了一寸。当年的“竹木器之乡”又新增了“小水果之乡”的名号。我知道明天乡里会多出几十个乡村振兴贷的咨询电话,知道每家的果园收款不再仅限于现金,会用上农商银行配了“云喇叭”的收款二维码,更知道档案室深处那些档案终会化作新枝下的沃土。
编辑:陈静
审核: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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